叔公是我爷爷的堂弟,排行第三,我们叫他三爷爷。2005年,我第一次到台湾,第二次见到叔公。叔公和奶奶陪我从高雄到台北游玩,“舍命陪孙子”(叔公语)。十三年后我再次来到高雄时,叔公已经高龄88岁了,不良于行。在高雄的三天里,我和家人多次与叔公畅聊,于是对他了解更多了一点。
来台始末
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期,抗日战争结束了,国共开始了第二次内战。共产党人为了巩固占领地,进行了所谓的“土地改革”,划分阶级成分,大搞流血斗争。叔公家从商,家境殷实,自然首当其冲。为了逃离迫害,叔公背井离乡,加入了国军陆军。在青岛受训一年后,叔公的部队到舟山群岛驻守。1950年部队撤退到台湾。
到台湾后,部队被安排到台中。在台中几个月后,他厌倦了无聊的工作,跑到了高雄左营的海军。在左营没多久,陆军发信要求海军送他回去。于是,他主动回到陆军,但不是台中,而是投奔了位于高雄凤山的陆军军官学校(即黄埔军校)。
他通过了军校的考试,不过体检时却因高血压无法过关。干不了武职,他暂时在军校下面的黄埔出版社帮忙。因为精通出版社里所有的大小事,写稿、编辑、印刷、装订、发行甚至会计,上级帮他转为正式职位。他在黄埔出版社工作了整整39年,直到退休。
灵活谨慎
“大脑非常灵活”,这是我父亲对叔公的印象。如果叔公当年没有选择离开家乡,我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在这里与他见面。除了灵活,谨慎恐怕是经历乱世独闯他乡而不得不有的生存本能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,大陆开放台胞探亲。思念亲友的叔公没有第一时间回乡探亲,而是等到有多名同乡探亲回来后才于1987年踏上故土。除了事务繁忙的原因之外,谨慎也许是重要考量因素。
独立与毅力
88周岁,二十多年前做过肠癌手术,七年前被诊断出帕金森症,每天必服七类药物,由于骨骼老化如今叔公无法独立行走。
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扶着走路是多么困难的事情,直到他扶着我的手臂从餐馆走出来。餐馆门口出来有三个台阶,很低,一般人甚至可以一步越过。叔公缓慢地迈着小步,他抓紧我的手臂,用的力气好像有几十斤重。踩在台阶上,感觉仿佛是在陡峭的山峰上,走得每一步都是那么惊险,那么艰难。
叔公的家在四楼,没有电梯,一共要跨越54个台阶才能到楼下。叔公上下楼从来不让人扶,“我自己可以,不要养成依赖”,他坚持着。每天早上,他自己下楼,坐上代步车,跟奶奶一起去公园晨练。
恒心与乐观
这次来,叔公特地带我到书房给我看上次来台湾时拍的照片。书房里,除了有不少的书外,还有他的一大堆日记本。
吃饭的时候,我问起日记的事情,才知道他几十年来每天吃完晚饭都会写日记,即便现在手有些抖还是没有停止。他又打趣说,现在穷得都没钱买日记本了,改用撕下来的日历背面了;写得小小的字也是一种加密手段,不想让奶奶读懂。
翻开一本日记,看到一行行工整的蝇头小字,甚至都找不到一丝更改的痕迹。日记的字里行间更是透露出不俗的豁达和乐观。人生如此,夫复何求?
2018年11月28日写于高雄回新加坡的飞机上
[叔叔于2018年12月3日的发给我的讯息] “您寫的那篇文章,我有請你爺爺親自觀看。看後他說他心裡五味雜陳, 看到你這麼用心寫了這篇文章,自己卻不能好好的招呼你們到處遊玩,心裡很過意不去, 特地叫我代為轉達他的歉意。爺爺奶奶的精神體力都不行了,爺爺的行動也不方便,爺爺總懷念過去帶著你到台北四處遊玩的情景,而現在卻只能在家的附近走走不能出遠門,兩相比較差之遠已。希望你們這次來台灣玩得愉快,有空有機會再來玩。”
[回复] “这次见到爷爷奶奶我也很开心,跟他们相处的时光太短暂,他们太热情了,也太客气。爷爷虽然身体不如以往,不过这也是人生的阶段。他乐观向上的态度值得我辈学习,文章中肯定有不少错误的地方,我下次打电话再请他指正。”